下午三点十五分，温哥华的雨水在车窗上织成流动的珠帘。我第一百二十七次把车停在这所公立中学门前的第三棵枫树下，看着裹在校服里的身影鱼贯而出，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四百多个日夜。加拿大移民陪读生活像一杯温水，不似咖啡浓烈，却在日复一日的温热中，将某些坚硬的东西悄然融化。
最初三个月的记忆如同压缩饼干。办理VisitorRecord时移民官的审视眼神，租住地下室时摸着结霜的窗户数日子，孩子高烧40度却在急诊室等待七小时的绝望，这些片段依然会在午夜惊雷时清晰闪现。然而当清晨六点的光线斜斜切进厨房，看着女儿熟练地用枫糖浆在煎饼上画笑脸时，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能分辨超市标签上的"2%milk"和"wholemilk"的区别，记住了社区中心免费语言课每个老师的名字。
陪读签证无法工作的镣铐，反而熔炼出意想不到的自由。周三上午的市政厅旁听席总有我的固定位置，看着不同肤色的居民为社区花园改建方案争论；周日下午的社区厨房里，我教越南移民妈妈包韭菜盒子，她们教我熬地道的Pho汤底。当女儿在科学展讲解地衣的空气监测原理时，我正蹲在UBC植物园的腐殖土里，记录第四种苔藓样本——生态学公开课的实践作业，笔记本上的英文注释已不再需要查字典。
冬季极夜降临前的最后黄昏，我站在GranvilleIsland的木栈桥上撕碎了一页纸。那是在国内工作时获得的"优秀中层管理者"奖状复印件，海鸥俯冲叼走残片时，远处渡轮正撞碎落日，鎏金的浪尖上跳动着法语夜校的课本、FoodBank志愿者证章，以及教育局家长委员会的工作牌。这些碎片在咸涩的海风里重组，逐渐显影成全新的轮廓。
十二月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我带女儿去移民服务中心做义工。听着她流利地为新来的叙利亚家庭翻译学校表格，忽然惊觉当初那个躲在身后扯我衣角的小女孩，如今已能在两种文化间架起桥梁。玻璃窗上结着冰花，映出我们并排而坐的身影——这是我们在加拿大获得的另一种成长，像常青藤安静攀援，在四季轮回里织就意想不到的年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