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温柔地拍打着礁石，碎成无数片泛着珠光的翡翠。清晨五点的海平面上，淡紫色的朝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开来，最后一颗星子坠落在尼尔维斯峰的轮廓线里。渔船的引擎声惊起了红树林里的鹈鹕，白色羽翼掠过水面时，十七世纪的石砌炮台正从薄雾中显露出沧桑的棱角。
这个狭长的岛屿始终浸泡在多重时空的夹层中。当我的赤脚踩上黑沙滩，细碎的火山砂砾里同时传出哥伦布船舵转动的吱呀声、非洲奴隶悬挂在甘蔗捆上的呜咽，以及昨夜露天酒吧未散尽的钢鼓乐旋律。英国人留下的怀表在总督府博物馆里永恒定格，而街头摊贩油锅里的飞鱼正跳起金黄色的舞蹈。
每个星期五的清晨，巴斯特尔菜市场总会漫出肉豆蔻的芬芳。穿蜡染裙的老妇人摆出腌芒果，指尖还残留着英国庄园主夫人教授的刺绣针法。突突作响的摩托车上，戴雷鬼头巾的年轻人背包里，法语版的莎士比亚和克里奥尔语诗集正在互相争吵。教堂尖顶的影子斜斜划过独立广场的沥青地面，三十八年前那面升起的绿黄双色旗，至今仍在海风中不规律地颤动。
日落时分登上硫磺石山要塞，锈蚀的加农炮管里开出了九重葛。被珊瑚礁切碎的海水在脚下泛起磷光，恍惚间看到荷兰商船、法国军舰与贩奴船的幻影在波光中重叠。种植园废墟旁新落成的度假村里，手持他加禄语护照的侍应生，正为来自东欧的加密货币新贵端上一杯混着肉桂枝的朗姆酒。
夜幕降临前，最后一架加拿大航班掠过血橙色的晚霞。跑道尽头的海浪仍在冲刷着贝壳与船钉共同浇筑的海岸线，那些被热带阳光晒褪色的往事，正在新一代岛民手机播放的soca音乐里，融化成海水般透明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