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撞击岩壁的刹那，无数银蓝色水珠腾空而起，像被无形的手抛向云端，又在日光中碎成一片钻石尘屑。我站在原地，脚下是马耳他戈佐岛西北角被风蚀成千层酥状的石灰岩，而面前的深渊正翻滚着某种近乎暴烈的美——当地人称之为"恶魔的眼泪"，传说中堕天使被斩断羽翼时，最后一滴泪珠在地中海上砸出了这个永不愈合的伤口。
三百年前沉没的武装帆船仍在海底沉默陈列，它们的残骸被盐分和珊瑚蚀刻成半透明幽灵，每当满月潮汐，金属船钉与瓷片便随着涡流奏响空灵的安魂曲。渔民们总说看到红衣女子坐在峭壁凸岩上梳头，她的金发在暴风雨来临前会化作千万条扭动的电光，那是中世纪被威尼斯舰队烧死的女巫仍在守护藏匿于岩洞里的黄金法典。地质学家则会指着断面处琥珀色的硫磺结晶层，讲述七百万年前火山运动如何将海底古森林挤压成现在的螺旋状褶皱。
黄昏的光线最善蛊惑人心，鎏金的波涛涌进半圆形凹槽的瞬间，整个海蚀洞突然变成悬空的翡翠宫灯。某个法国摄影师曾在此守候两周，最终捕捉到浪涛激荡形成的环状彩虹。据说当时有群银海豚恰好跃过光晕中心，胶片显影时却出现瞳孔狭长的黑影，当地人坚持那是看守恶魔宝藏的刻托后代。当游客举起镜头，向导总会笑着提醒："小心别让浪花偷走你的灵魂，它们最爱收集活人的惊叹声。"
深冬的烈风从西西里海峡席卷而来时，四十米高的水雾会冻结在半空中，形成转瞬即逝的冰晶门扉。上个世纪某位英国诗人描写过这种景象，说那是通往地心王国的裂隙，岩壁上荧光的深海微生物拼写出失传的腓尼基咒语。此刻我握紧浸透盐粒的栏杆，看着第十七个浪头在凹槽里炸成蓝白色火焰，突然理解为何马耳他十字架的四个尖端都装饰着浪花纹——在这片上帝与恶魔争夺千年的海域，连信仰都需要淬炼出浪涛般锋利的轮廓。
当暮色将锯齿状的海岸线染成旧羊皮纸颜色，峭壁下方传来渡轮悠长的汽笛。四百年前医院骑士团的战舰也曾在此停泊，他们铠甲上缀着的圣约翰徽章倒影，如今都沉淀为海底细沙间闪烁的云母碎片。此刻有孩童将橄榄木雕成的小船抛向漩涡，船身漆着的马耳他蓝很快被浪沫吞没，或许某个暴风雨夜，迷航的水手会看见载着肉桂与月光的微型帆船从深渊浮起，沿着螺旋形的星芒航向神话的港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