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时,南太平洋的海风裹着咸涩的气息掠过珊瑚礁,潮水正以一种近乎私密的姿态退却。瓦努阿图维拉港以东的海岸线上,赤脚踩过细碎贝壳与温热带水的声响渐渐密集起来——那是女人们腰间挂着椰壳编织的篮筐,手腕缠着麻绳结成的网兜,借着破晓时分的微光,像一群无声的舞者踏入海的余温中。
礁石裸露的褶皱里藏着太多馈赠。褪去海水的珊瑚迷宫成了天然的储柜,手指掠过湿润的礁壁,能触到章鱼触须残留的黏液,海参慵懒团成球状的躯体,或是藏在裂缝深处的蜘蛛螺盘旋的纹路。六旬的玛塔婆婆用黑曜石片敲开附着的藤壶,动作精准得像在拆解一封古老的情书,她总说每个凹陷的岩隙都是大海的密码,唯有世代住在海岬上的人才懂得聆听那些细微的响动:指甲盖大小的椰子蟹幼体钻沙的窸窣,贝类开合时喷吐盐雾的叹息,甚至浪头退下时捎带珊瑚虫产卵的隐秘节奏。
孩子们在齐膝深的潟湖里构筑起另一种秩序。七八岁的男孩攥着削尖的木棍追逐银鳞闪烁的鲹鱼群,女孩们用裙摆兜住随潮水搁浅的蓝海星与月光螺,他们嬉闹的笑声惊起白顶玄鸥掠过浅滩,翅尖甩落的水珠将晨曦揉成细碎的钻石。礁盘边缘有位祖父在教孙子辨识剧毒的石鱼,枯槁的手指悬停在斑斓的背鳍上方两寸:“记住,最美丽的东西往往需要退后半步看待。”
当潮线重新向地平线蜷缩,沙滩上已然铺开属于海洋的盛宴。火堆燃起时,铁皮罐里翻腾着混入芋头叶的辣味海鲜汤,棕榈叶托着的炭烤龙虾泛着琥珀色光泽。玛塔婆婆从裙角解下穿孔的货贝——这些被海水打磨了三十年的白色小圆片,正被她串成项链挂在初潮之礼的孙女颈间。海风裹挟着岩盐与烤椰肉的香气盘旋上升,远处礁石上,有人正用海螺吹奏出绵长的曲调,像是替未及消散的浪花说出最后的絮语。
这里的人们不称之为“赶海”,在他们的比斯拉马语里,这个清晨的仪式叫“与潮水共呼吸”。当世界多数角落还在用秤杆丈量海洋的慷慨时,瓦努阿图的赶海者仍遵循着祖先的诫命——凿取贝肉时要留半壳归还潮汐,翻动的礁石必须覆回原处,就像他们的谚语所说:“我们拿走的不过是海水褪下的一粒纽扣,而大海永远会自己系紧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