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光刺破南太平洋的薄雾,海水便从靛青转为孔雀石般的绿松色。漂浮在浅滩上的独木舟被浸染得通透,船帮上凝结的盐粒像撒落的星芒,船身与海面交接处游动着蓝紫色光斑,那是亿万珊瑚虫用石灰质骨骼折射出的光谱。
潮水涨落间,有孩童从棕榈叶搭就的棚屋里跑出,他们赤足踩着浪花奔跑时,发梢残留的露水与飞溅的咸雾融成细碎晶体。这些十岁便能识别二十四种蓝色渐变的孩子,瞳孔颜色比火山玻璃更深邃,当他们仰头注视悬挂在椰子树上空的国旗,黄黑红三色图案的间隙里,那片占据旗帜三分之二的蓝便与五十海里外飓风眼的颜色暗暗呼应。
珊瑚礁深处藏着蓝色祭司的秘密。白须老人用荨麻纤维编织渔网,藤篮里蜷曲的靛蓝海蛇标本正缓缓渗出神话的汁液。据说每个满月之夜,环礁湖会浮起祖先留下的蓝色云母片,上面的鱼形符号记载着如何用露兜树叶与火山灰调制永不褪色的漆料。渔船在黄昏返航时拖曳着钴蓝色的尾迹,妇女们背对火烧云处理渔获,剖开的金枪鱼腹腔里闪烁着孔雀蓝的荧光,如同封存着某片被遗忘的海域的光。
当暴雨横扫火山坡,上百条溪涧同时向海的方向奔涌,原本层次分明的蔚蓝忽然被搅入铁灰与祖母绿的漩涡。这时整个群岛的呼吸频率会不约而同加快,村寨里的犬吠与二十公里外热带气旋的呼啸保持相同节拍。但岛民们依然赤着上身走在雨中,皮肤上蜿蜒的汗渍与雨季天空的纹路重叠,他们深褐色的脊背仿佛被暴风雨锻打过的大地,沉默地对抗着蓝色最暴烈的形态。
季风转向那天,潮间带的礁盘退成透亮的蓝玻璃。有少年潜入浅海,把耳朵贴在全太平洋最古老的砗磲贝上,听见浪涛正在用珊瑚碎屑撰写新的传说。当他浮出水面换气时,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半空短暂凝成矢车菊蓝的晶体,未及坠地便消散在带着盐味的风里——这就是瓦努阿图的蓝,裹挟着火山灰与椰子花的重量,在永恒与瞬息之间反复结晶的液态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