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落地多伦多皮尔逊机场已是第六个春天。推开结着薄霜的玻璃门,冷空气裹挟着枫糖浆的甜香扑面而来,此刻忽然发现行李箱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已不再如初到时那般刺耳。时间在移民生活里似乎被拉成了半透明的胶质,时而凝滞在冰封的安大略湖面,时而顺着尼亚加拉瀑布轰然坠落。当第一个用纯正加拿大口音问路的游客误将我认作本地人时,挂在钥匙链上的枫叶徽章正巧折射出棱角分明的光斑。
最初三年像在不断拆解重组拼图。在华人超市找到老干妈的欣喜尚未消退,急诊室里比划疼痛部位的窘迫就让语言鸿沟具象化为额头的冷汗。职业证书认证的漫漫长路上,我同时兼任送餐员与夜校学生,车轮碾过皇后街的积雪时,GPS用机械音念出的DonMillsRoad总让我想起江南的杏花巷。直到某个加完班的午夜,便利店收银姑娘笑着递来TimHortons双倍双糖的咖啡,玻璃窗映出我脖间红白相间的球队围巾,那些散落的拼图片忽然自动拼合出令人心安的弧度。
第五年深秋的班夫国家公园,驯鹿踏碎湖面第一层薄冰的脆响中,我正用皮靴丈量属于自己的生存半径。不再需要对照清单计算融入积分,社区中心义务教老人使用翻译软件成了新型时间货币。当工卡、医保卡和驾照依次揣进印着麋鹿图案的卡包,那些曾以为永远跨不过的鸿沟,已悄然化作连接两种文明的吊桥。移民监的倒计时器停摆的瞬间,极光恰好掠过育空地区的天空,将五年零六个月的时光折射成光谱渐变的绸带。
如今漫步在圣劳伦斯河畔,我依然会为法语路牌与英式建筑的交错恍惚,但口袋里的移民纸早已被枫糖浆渍浸染成浅褐色。每个遇见问路者的雨天,递出伞的同时会不自觉切换三种语言解说路线,仿佛体内安装了自动定位的文化导航仪。当本地电台主持人将我的来电称呼为“那位带上海腔调的渥太华女士”,冬雪覆盖的国会山庄尖顶上,正有羽翼渐丰的雪雁振动着边缘泛金的新生翎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