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机舱门，南太平洋的湿润空气裹挟着热带植物的气味扑面而来。停机坪尽头的棕榈树在暮色里轻轻摇晃，我望着母亲加快脚步的背影，她淡紫色防晒衣的下摆正在咸涩的海风里簌簌作响。
接机口站着位身形精瘦的老人，颈间贝壳项链泛着珊瑚光泽。母亲脱口而出的方言让我一怔——十八岁前生长在瓦努阿图的她，总说自己早已忘记夹杂着法语腔调的比斯拉马语，可此刻从喉间滑出的音节却熟稔得像搁浅在沙滩上的船，经年海浪侵蚀，依旧保持着最初弧形的龙骨。
舅公家的铁皮屋顶隐在菠萝蜜树影里，蜥蜴飞快掠过茅草扎成的院墙。我站在开放式厨房看着表妹削木薯，十五岁少女的银质脚镯随着动作轻响，金属碰撞声与远处教堂的晚祷钟声在暮色里交织。母亲正蹲在土灶前吹火，三十年的光阴从她微驼的脊背上淌过，变成灶膛里忽明忽暗的火星。
火山灰堆砌的院墙外，海风送来混杂着月槿花香气的烤鱼味。晚餐时木盘里的椰子蟹螯足比我的手掌还长，表弟用瑞士军刀撬开深紫色的诺丽果，酸甜汁液滴落在褪色的草编餐垫上。舅公布满刺青的右手握紧我的手腕，非要我尝尝浸泡过卡瓦酒的石榴籽，辛辣在舌尖炸开的刹那，月光正漫过他左耳垂挂着的猪獠牙吊坠。
夜深时躺在露天的椰棕床垫上，听舅婆用混着英语的方言讲潮汐涨落与族谱。母亲在黑暗里突然支起身，对着南十字星的方向轻声说："这里的夜风还是带着露兜树叶腐烂的气味。"某个瞬间，她鬓角的银丝与远处海面的磷光叠在一起，化作我掌纹里未干的海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