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还未完全退尽,赤足踩在粗粝的火山砂上,深浅不一的凹陷里渗出咸涩的海水。珊瑚礁与天际线相交处泛起月白色的光,那是黎明与暗夜撕扯的裂口。几个系着靛蓝缠腰布的妇人正弯腰用棕榈叶丈量潮位,叶脉间凝结的露珠簌簌跌碎在珊瑚断面上,像摔出一串带着咸味的晨星。

火山灰浸润的土壤在这里生出奇异的混血——蓊郁的热带雨林在左,玻璃般透明的海水在右,交界的棕榈林总有些枝叶探向浪尖,如同母亲悬在孩子摇篮上的手掌。年逾七旬的丽塔解下渔网发绳重新盘发时,我注意到她后颈皱纹里渗着晶亮的盐粒。"我们取贝像采芋头,要数着潮汐的呼吸。"她用残留着贝雕图腾纹样的手指捻起块多孔礁石,"月亮婆婆喝饱了海水,才会把沙滩吐出来。"
男人们穿着染成赭石色的树皮布短裤涉入浅滩,用珊瑚断枝削制的鱼叉搅动水面。波纹在他们腰间抖开层层叠叠的褶皱,将尚未清醒的朝霞揉碎成闪烁的细鳞。海水漫过膝盖时温热,没过腰际却变得沁凉,这种深浅的温度裂变间游弋着青斑鱼的脊线。十七岁的艾萨克忽然挺腰刺出鱼叉,矛尖擦过暗涌的银光,叉齿间扑腾着尾生着绿松石色斑点的蝴蝶鱼。
妇人们的棕榈叶鱼篓正汩汩渗着水珠,退潮后的礁盘裸露出黑色玄武岩的肌理。丽塔教我用砗磲贝壳边缘刮开椰子纤维,椰香混着磷虾的腥气缠绕在指缝。不远处有孩童将海星翻过来观察管足的蠕动,笑声被咸风腌制成脆生生的海盐颗粒。装满鱼获的篓筐底部,珍珠母贝随着步履相撞,敲击出远古海洋在贝壳中贮藏的潮声。
当海平面开始吞食最后一寸裸露的礁盘,岛民们踏着返潮的节拍退向高处的椰林。篝火舔舐石蟹壳的脆响里,丽塔将串着龙虾须的骨链缠在我腕间:"沙漏是倒不过来的,但潮汐记得每次进退的承诺。"她布满海藻绿纹的眼白里,翻涌着太平洋永恒的脉动。二十海里外的亚苏尔火山正吐出硫磺烟雾,蓝与橙的光谱在暮色里交融成某种混沌的灰,就像妇人裙摆上洗褪色的浪花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