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柏林，寒冷像一把生锈的剃刀刮过脸颊，我站在U6地铁站口呵出白雾，忽然想起墨尔本亚拉河畔永远二十六度的风。四年前蜷缩在南半球阳光里的那个财务分析师绝不会想到，此刻自己正用结结巴巴的德语在市政厅和工作人员争论Meldebestätigung（居住证明）上的邮政编码。移民德国从来不在人生规划里，就像悉尼歌剧院穹顶不会飘落雪花，直到那个撕碎所有计划的暴风雨夜，我把简历投向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的招聘邮箱。
准备阶段像在组装一件缺了说明书的宜家家具。德领馆官网列出的十六条签证材料清单里，"动机信"这个词在空调过载的墨尔本图书馆里膨胀成令人窒息的铅块。我用澳洲注册会计师执照压住乱飞的纸张，对着电脑屏幕重温二十年没碰的德语课本，A1考试的听力录音里巴伐利亚口音像砂纸摩擦耳膜。移民中介第三条WhatsApp提醒弹出时，我正在用谷歌街景查看斯图加特出租屋的垃圾回收站位置——德国房东的邮件用七个惊叹号强调垃圾分类错误会被罚款200欧。
慕尼黑机场海关关员敲章的声音至今仍在梦境回响，那声脆响切开前半生与后半生的结界。最初三个月就像掉进全自动洗衣机的考拉，语言学校的东欧同学用英语、手势和谷歌翻译拼凑出官僚迷宫的地图。在Ausländerbehörde（外管局）拿到蓝卡那天，窗外的雪把等候厅的编号叫号声都冻住了，排在前面的叙利亚工程师教我背诵"AntragaufVerlängerungderAufenthaltserlaubnis"（居留许可延期申请）的发音诀窍。当咖啡馆侍应生终于听懂我带着澳洲腔的"MilchkaffeeohneZucker"，暖气管蒸腾的热气忽然有了黑森林樱桃蛋糕的味道。
某个加班后的午夜，S-Bahn末班车的报站声混着耳机里的ACDC摇滚乐，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开始在超市自动收银台用"SchönenTagnoch"向陌生人道别。圣诞节前夜房东太太送来自酿的Glühwein（热红酒），甜腻香料里漂浮着她在德累斯顿长大的往事。现在用德语做季度财报审计时，仍会下意识把小数点写成澳式逗号，但税务局的来信再不会让我在浴室镜面呵出求救的雾气。柏林电视塔旋转餐厅里，南十字星与北斗七终于在葡萄酒杯沿相撞，折射出移民者才懂的，咸涩却清透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