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的正午阳光在石墙上跳跃,十六世纪骑士团统治时期的某座宫殿回廊里,我站在一幅无名画作前屏住呼吸。画布上蓝窗坍塌前的戈佐岛若隐若现,赭红色头巾裹着的那张面孔,眼窝凹陷处沉淀着三千年前腓尼基航船带来的绿松石碎屑。这些石屑混着海水,正沿着画中人的颧骨纹路渗入颜料深处,成为地中海上最古老的秘密。
考古学家们在塔尔欣神庙的碎石堆里翻出过泥塑女像的断臂,六只粗粝的手指像海浪在岩石上蚀刻的纹路。青铜时代匠人用燧石刻刀记录下的生育符号,被十四世纪西西里画师误作装饰花纹,复现在圣约翰大教堂的穹顶壁画边缘。这些交叠的时间褶皱里,古迦太基女神塔尼特的青铜面具飘过瓦莱塔的街头,中世纪贵族少女佩戴的金丝流苏额饰还沾着麦地那骑士团的鲜血。
文艺复兴的海风吹到马耳他时已然改变了方向。锡耶纳画派笔下的圣母长裙带着奇怪的礁石纹,圣卢西亚教堂祭坛画里的抹大拉眼睛是焦糖色的——来自十字军东征时某位马耳他渔妇的瞳孔颜色。当地画师偷偷将海藻汁混入油彩,于是每幅宗教画里受难者的伤口都结着薄薄的盐霜。
二十世纪第一个十年,码头区的妓女们流行穿土耳其蓝罩袍,这种颜色能让她们在港口的晨雾里看起来像是漂浮的海妖。本地画家文森佐·布兰卡蒂用矿砂和珊瑚粉调制的颜料给她们画像,月光下晾在石头阳台上的画布上,褪色的唇印和十字军盾牌徽记在咸湿海风中慢慢发酵。这种充满宿命感的画面,后来总是反复出现在英国总督府官员从马耳他带走的纪念画册里。
如今旧城首饰店橱窗中,由古罗马玻璃熔炼工艺制成的琥珀耳坠仍在晃动,折射出的每个菱形光斑里都困着一幅未被完成的女性肖像。某个暴雨将至的黄昏,当岛上的现代画家重新调和起圣约翰骑士团留下的朱砂与砗磲白时,画笔触碰到亚麻画布的那一刻,青铜时代的海风突然穿堂而过,带着所有被封印在历史岩层中的女性低语,将整个岛屿变成了流动的调色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