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青衣江泛着粼粼波光。张阿婆踮脚取下自家晾晒的萝卜干时,忽听得隔壁小院传来木屐轻叩石板的脆响。这个声音在乐山老城区并不陌生——藤本夫妇清晨浇花的窸窣声、孩子们用混杂着川音的日语嬉闹的笑语,早与巷口担担面的花椒香、江畔芦苇荡的簌簌声交融成独特的市井韵律。
八十年前大轰炸在砖墙留下的斑驳伤痕,如今被攀援的三角梅温柔覆盖。在文昌宫巷尾的茶社里,总能看见几位白发老者用磕绊的乐山方言与日语交织着下棋,藤条箱里泛黄的相册保存着两种身份的交叠——发黄的军装照紧挨着灌县水利图的复印件,昭和年间的手写家书里夹着峨眉山万年寺的朱砂平安符。当年作为水利工程师渡海而来的父辈们,或许未曾想到青神竹编的灯罩会在自己孙辈的京都公寓里透出暖光,而黑竹沟的冷笋干会成为家乡亲人包裹里最珍贵的礼物。
码头边新漆的游船满载红嘴鸥掠过水面,戴鸭舌帽的年轻摄影师正用关西腔向船夫请教钓鱼技巧。他祖父的手账本里还夹着1943年的乐山城区手绘地图,那些细致标注的古树名木依然挺立在斑驳的院墙间。当樱花粉从大佛膝边的坡地漫向凌云寺的飞檐时,某个瞬间让人恍惚——这是嘉州古城的春信,还是东山魁夷画作里的诗行?迁徙者们用半个世纪在岷江边织就的微缩茧房,正悄然孵化着超越时空的谅解与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