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长江总带着几分湿漉漉的惆怅，周明芳站在夷陵长江大桥上眺望雾霭中的船影时，恍惚望见了十年后莱茵河畔的自己。那时她刚收到柏林工业大学的录取通知，手中攥着德语教材，指尖摩挲着烫金封面上陌生的哥特体字母。渡轮的汽笛声穿透薄雾，如同某种宿命的回响——当年祖父为支援三线建设从上海溯流而上，如今她将逆着这条大江的轨迹，漂向欧陆腹地九千公里外的另一种人生。
宜昌移民的行李箱里总装着奇妙的混搭：秭归脐橙晒成的陈皮压在《德语百日通》扉页，土家织锦西兰卡普与黑灰配色的呢子大衣叠放，屈原祠求来的平安符在海关X光机上投射出小小的阴影。他们在美茵河畔重新学习用陶罐煨藕汤，用德国榉木复刻三峡吊脚楼的飞檐曲线，柏林的深秋夜雨敲打阁楼天窗时，总有人用微信给留守老城的父母发送莱茵落日与西陵峡朝霞的平行对照。
这些跨越洲际的迁徙者，在科隆大教堂的管风琴声里藏进半阙《楚辞》，将法兰克福证券交易大厅的电子屏数据流与江面货轮的吃水线换算成某种神秘的函数。当黑森州的森林升起与中国南方相似的雾气，那些被精密时差切割的乡愁，便在Marburg大学城的石板路上，在层层叠叠的葡萄园梯田间，悄然弥散成一片既不属于东方也不属于西方的第三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