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厦门中山路骑楼的斜阳,我在打包最后一件青花瓷茶具时,突然闻到了裹挟着咸腥味的海风——这原本是从鼓浪屿渡轮方向飘来的熟悉气息,此刻竟混杂着关西机场特有的潮湿空气。我的手指在布满茶渍的景德镇瓷杯上顿了顿,恍惚间看到墙上斑驳的日光把行李箱投在墙面,化作了京都町屋的格子窗影。
二十三年前父亲在沙坡尾码头经营的茶叶铺里,我们惯常用漆器茶盘盛武夷岩茶招待台商客人。那些绘着唐草纹的朱漆器皿,釉色竟与大阪城下町百年老铺的漆碗一脉相承。当我在神户南京町的福建同乡会馆重见闽南红砖墙上嵌着的日本“小堀”钉时,铁钉在砖缝里锈蚀出的暗红痕迹,像极了老家门楣上悬挂了三十年的风狮爷褪色的朱漆。
菊下楼老板娘端出改良版土笋冻那日,章鱼须在琥珀色琼脂里蜷缩的姿态,与父亲窖藏的老铁观音在素烧急须里舒展的叶脉惊人相似。我们这群闽南移民在道顿堀支起沙茶面摊时,总要把黄毛丫头送来的章鱼烧偷偷换成五香卷的配方,直到某天发现案板上的山葵,竟与南普陀斋菜里的芥末笋丝产生了微妙的和鸣。
长居奈良的福州漆匠老陈,坚持用泉州采耳工具改造茶筅,却在某个清晨突然改用清水寺门前买的竹制茶匙。"东西合璧"的执念,终究消解在堺市作坊里飘来的樟木气息中——那混合着厦门老宅房梁味道的香气,让他的金缮作品里,闽南碎瓷与濑户烧的裂缝长出了相同的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