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时，南太平洋的浪花已经轻吻上了埃法特岛的珊瑚礁。空气中漂浮着烤面包果与海水蒸腾的咸香，妇女们用香蕉叶包裹刚摘下的诺丽果走向村口集市，她们的赤脚踏过火山灰铺就的小径，足印里盛着昨夜未干的雨水。这个由83个岛屿串成的国度，如同上帝失手打碎的翡翠项链，在每一次季风来临时变换着深浅不一的蓝。
火山是瓦努阿图最古老的神灵。站在亚苏尔火山口的刹那，脚底传来的震颤与轰鸣将人类打回渺小的原形，沸腾的岩浆在暮色中绽放血色烟花，而二十公里外的村庄里，酋长正用卡瓦酒祭祀同样的地心之火。传说中塔纳岛的蓝洞直通灵界，当潜水者穿过水下三十米的幽暗隧道，会在阳光折射的教堂式穹顶下，看见百年前海难者的独木舟仍在海浪中漂浮。
雨季来临时，纳卡马尔节会让整个国度变成歌谣的海洋。男人们用竹制排箫模仿信风掠过露兜树林的声响，少女手腕上的猪牙镯随着臀草裙舞叮当作响，而最年长的巫师会跪坐在沙画前，用指尖讲述星辰如何教会人类编织渔网的故事。在彭特科斯特岛，每年丰收季仍有青年从三十米高的木架跃下，藤蔓缠住脚踝的瞬间，生死界限在欢呼声中被拉成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现代化浪潮正冲击着草屋与卫星天线的奇妙共生。维拉港码头停靠着来自六大洲的货轮，甲板上的平板电脑与椰壳碗共享同一片树荫。当外国投资者疯狂收购海滨土地时，本地青年却发起“定制飓风”行动——用传统气象知识预测风暴轨迹，在旅游业黄金周人为制造恶劣天气，迫使豪华游轮改变航线。这种掺杂黑色幽默的反抗，像极了他们祖先用歌舞仪式对抗殖民者的智慧。
潮汐线正在吞噬马勒库拉岛的墓园，海龟孵化场的沙滩逐年萎缩，而全世界最易受气候威胁的国度里，每栋新建的教堂仍在墙壁刻下鲸鱼图腾。或许正如国立博物馆那件缺损的拉皮塔陶器所示，瓦努阿图的生存哲学，本就是与破碎共生的艺术——用碎裂的贝壳重新镶拼项链，在火山灰覆盖的焦土上栽种芋头，将殖民时期的教堂彩窗打碎后烧制成彩虹风铃。当货轮汽笛声又一次惊飞军舰鸟，礁石上的孩子仍在练习最古老的冲浪姿势，他们皮肤上闪动的盐粒，或许正是海洋与人类签了三千年的秘密契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