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时,市政厅前的樱花树上还凝着昨夜的露珠。我的手指微微发颤,捏着那一纸墨色未干的宣誓书,烫金的葵花纹在纸页右下角泛着冷冽的光。十年间往返于东京都内各处役所的脚步声,此刻都汇聚成面前这位官员平稳的语调:"張桑,您确定要放弃中国国籍吗?"
这句话在日语特有的敬语体系里裹着柔软的刺,让我想起七年前参加归化面试时的情景。彼时坐在防府市法务局狭小的询问室里,审查官将我的户籍誊本推到桌沿:"您祖父确实参加过抗日战争?"中央空调的冷气顺着脊背攀上来,玻璃窗外梅雨正酣,那场七十年前的暴雨至今仍在淋湿某些文件上的墨迹。
归化誓约书上第三条"抛弃外国国籍"的字样被窗棂分割成细碎的光斑,我忽然想起女儿在区立小学填写的家庭调查表——当她在"父"的那栏工整写下"日本人"时,铅笔芯"啪"地断了。那年她为文化祭准备的书法作品是"一期一会",宣纸上的墨色比我的宣誓书鲜活得多。
宣誓仪式比想象中简短。当指尖触碰到户籍藤本档案袋粗糙的封口时,突然听见人群后方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某个南美裔的申请者正把佛珠悄悄塞回西装内袋,他翘起的西班牙语尾音让我想起神户中华街的关帝庙——香灰落在功德箱上的姿态,与明治神宫檐角摇晃的铃绪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