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四十五分,舷窗外的云层被晨曦撕开裂缝时,我正数着手机导航地图上那个针尖大小的坐标。加勒比海的水在晨光里泛着祖母绿的光泽,这颜色让我想起江南梅雨季的龙井新茶。移民顾问三年前推荐的这座火山岛,此刻正以二十一摄氏度的海风拥抱我的风衣下摆,接机司机衬衫口袋里飘出周杰伦十年前的旋律,混杂着克里奥尔语卷舌音的英语问候声中,行李箱轮子碾过贝壳碎屑铺就的机场步道,发出细碎的响动。
圣基茨的华人会在每个黄昏默契地聚集在巴斯泰尔市场西南角的榕树下。林叔带来的铁观音总泡在产自圣托马斯庄园的粗陶壶里,混血孩子举着王阿姨手制的艾草青团追逐嬉戏,水泥地面上未干的水渍倒映着中餐馆“金海湾”的霓虹招牌——那抹正红色总会让我产生身处广州夜市的错觉。教堂晚钟敲响七下时,四十岁的陈医生会摘下听诊器加入牌局,用武汉话吐槽今天又接诊了三个把川贝枇杷膏当可乐喝的本地青年,而戴珍珠项链的张校长正在教黑人姑娘用扬州话念“二十四桥明月夜”,翡翠耳坠晃动的弧度和她三十年前在苏州评弹团甩水袖的姿势一模一样。
周五的渔市总飘着蒜蓉龙虾的香气,杰瑞米船长的二手渔船载着我捕捞的石斑鱼归来时,船舷上还粘着去年飓风季残留的海藻。码头上戴草帽的老伯用广式英语和克里奥尔方言交替还价,三色堇丛中忽然闪过唐人街才有的金纸灰烬——原来玛利亚大婶学会了在复活节彩蛋旁供奉关帝像,而隔壁牙买加移民的烤肉架上,五香粉与苏格兰辣椒酱正在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当年在浦东写字楼加班至视网膜脱落的李律师,此刻赤脚坐在我的海鲜摊旁修改投资移民法案,电脑屏幕的反光落在他新买的圣基茨护照首页,像极了大年初一落在他上海老宅八仙桌上的那道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