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椰林间沉降，赤道附近的夕阳总带着几分惫懒。咸涩的海风钻过竹篾编织的墙面时，我正踩碎半截爬满青苔的贝壳，推开这间铁皮屋顶的歌厅。三十瓦的白炽灯管在头顶滋啦作响，某种类似尤克里里的弦乐混着鼓点，从堆满南洋啤酒箱的角落漫溢而出。
六张原木桌早已被当地人占去五张。穿彩虹纱笼的老板娘用尾指勾开两瓶苏打水，麦色手臂在流动的光晕里泛起蜜色，腕间七串贝壳手镯撞出细碎声响。靠墙的长桌上，少年们用火山岩打磨的杵臼捣碎卡瓦根，灰褐色浆汁盛进半个椰子壳，传递给每个踏入门槛的人。辛辣气息蒸腾间，我忽然发觉所谓歌厅其实是半座露天庭院——生锈的汽油桶支起铁板烧烤架，紫红色的落日凤梨与芭蕉叶在炭火里卷曲，汁水滴落时腾起的白烟混进歌声，像极了萨满舞蹈扬起的尘沙。
击打空心树干的手鼓突然加快节奏。发间簪着朱槿花的女孩赤足跃入中央空地，草裙随着骨盆摆荡簌簌作响，脚踝处刺青的鳐鱼图腾游进明暗交界处。老人们用土著语应和的调子忽高忽低，几个音阶后竟与电子混音器飘出的电流声奇异地共振。戴海龟骨项链的乐手闭目拨弄三弦琴，汗珠顺着锁骨折进藤编项链里，那截褪色的蓝布条随着肌肉起伏，隐约露出德法双语标识——或许是四十年前殖民者留下的旧物。
午夜涨潮时分，珊瑚礁的方向传来隆隆震动。没人起身关掉开始漏雨的百叶窗，反而有个扎脏辫的男人掀开酒柜后的布帘，推出台漆面斑驳的点唱机。钢制唱针刮过法国香颂与英国摇滚乐的黑胶唱片，沙哑声线里，墙缝渗入的海水已经漫过脚背。穿足球衫的孩子们嬉笑着推搡，任浪花卷走拖鞋。老板娘将最后一串烤猪颈肉塞给我时，浪沫正将墙面的世界地图冲刷成混沌的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