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弓着背把最后一块石砖搬上拖车，海风裹着咸涩的汗味钻进鼻腔。这是他抵达马耳他的第三十七个清晨，瓦莱塔古城墙外的工地上，三十七层地中海阳光正将脚手架晒得发烫。左手虎口处的茧子又厚了半分，和故乡青田山间采茶磨出的茧微妙地重叠，只是这里的砖灰总在深夜顽固地嵌进指纹。
"林叔说的对，马耳他的咖啡比青田的苦。"他蹲在阴凉处捏扁铝制水壶，工装后背的汗渍勾勒出歪斜的半岛轮廓。三个月前在浦东机场托运掉装满梅干菜和青田石章的行李箱时，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圣约翰大教堂穹顶修复工程中唯一的东方面孔。每天正午十二点，当科米诺岛方向飘来悠远钟声，他总会从褪色帆布包里摸出妻子塞的封塑照片——五岁的女儿举着青田封门青石料雕的生肖狗，背后是石帆山茶田蒸腾的云雾。
脚手架第七层西侧缺口藏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扉页用石雕刀刻着"€200=1574元"。最新一页列着昨夜新学的马耳他语单词：Ħaddiel（周日）、L-ewwel（第一）。当他发现当地泥水匠用调色刀涂抹砂浆的技法，与青田石雕的"薄意"刀法异曲同工时，某个蛰伏在骨血里的开关被悄然拨动了。
旧薄荷街转角咖啡馆的老板娘学会用青田话念"摩卡"那天，陈建国刚教会两个马耳他工友用筷子吃冬笋炒腊肉。夕阳从三姐妹城方向斜切过来，他望着桌上散落的欧元硬币，忽然想起离乡时母亲在宗祠前点燃的香柱，那缕盘旋在飞檐斗拱间的青烟，此刻正在他粘着石膏粉的睫毛上轻轻颤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