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关西国际机场的玻璃幕墙外飘着细雨，落地窗凝结的水珠将跑道灯光晕染成模糊的光斑。我攥着入境手续文件的指节有些发白，海关人员微笑说出"お帰りなさい"（欢迎回家）的瞬间，喉咙突然泛起涩意。这是第五次踏上日本的土地，却是第一次以"永住者"身份按下的指纹。接机大厅转角处的樱花图案立牌前，穿着藏青色制服的行政书士中村先生正在鞠躬，他身后推着银色行李车的，是区役所指派的生活支援员美咲。两人西装上的金色町章徽记在LED灯下微微反光，像暗夜里浮动的萤火。
行政书士事务所的传真机吐出一叠文件时，美咲正在帮我调整公寓的垃圾分类表。"横滨市温暖的陷阱呢。"她笑着用圆珠笔圈出周三回收的PET瓶标志，"垃圾收集站的老婆婆比监控摄像头还敏锐哦。"她的工作手册里夹着手绘的社区地图，便利店门口摆波斯菊的渡边奶奶、周末在儿童馆教剪纸的藤井先生、能用四种语言说"欢迎光临"的药妆店店员都被特别标注。当我们路过街角的消防栓时，她突然驻足："这里的消防演习在每月第三个周二，铃木课长喜欢用大阪腔喊疏散指令。"
区役所国际课的茶歇室总有应季的和果子。某天午后，福利课的山田课长捧着红豆大福突然问我："知道为什么政府要给移居者配生活指导员吗？"窗外保育园的孩子们正排队触摸枫树新芽，"泡沫经济时期，有位中国研修生因为把可燃垃圾放在周四被投诉，躲在施工中的晴空塔脚手架上哭。后来那片区多了十种语言的分类说明册。"他打开手机相册，1995年的老照片里，穿着水手服的公务员们正跪坐在榻榻米上，用汉字夹杂片假名编写最早的跨文化生活指南。
市国际交流协会的插花课上，越南太太的剑山插着山茶花枝，巴西姑娘的非洲菊挤满水盘，我的燕子花刚摆出二重生け，就被台湾阿姨塞进一颗凤梨酥。"这才是真正的文化交流呀。"协会会长佐藤夫人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在发光。她的和服腰带里总藏着各种语言的便利贴，手机记事本存着七百多个紧急联系人，从半夜帮忙翻译产检报告的医学生，到能教做云南汽锅鸡的中华料理店主。
三月女儿入学式那天，美咲特意换上淡紫色套装，胸前的町章旁别着中日国旗徽章。校长致辞说到"多文化共生"时，教室后排的菲律宾妈妈突然开始抽泣，美咲悄声说："去年她的孩子被嘲笑便当里的バナナケラク（香蕉咖喱），现在全班都抢着要便当交换呢。"办公室的档案柜里，平成时代的支援记录已经泛黄，令和五年的电子档案里，新增了孟加拉语的面接动画和乌克兰语的防震手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