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堡港的晨雾还未散尽时，卡尔已经站在了海关大楼的玻璃幕墙前。手里攥着的那份B1德语证书被冷汗浸得发潮，证件上烫金的"Zertifikat"字样蹭在拇指指纹里，仿佛某种隐秘的刺青。排队的人群里飘来混杂着土耳其烤肉与咖啡的古怪香气，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货轮甲板上收听的最后一场气象广播，北大西洋低压槽正在形成，而耳机里的电磁干扰声竟与此刻海关叫号机的电流声莫名相似。
船舱里的指南针在枕头下压了十二年。当他亲手把"北极星号"的交接文件递给希腊买家时，地中海正午的阳光把船长制服的金穗晒得发烫，制服第二颗铜纽扣的位置留着女儿三岁时用乳牙咬出的凹痕——那天暴风雨让全船人仰马翻，唯有小尤丽叶攥着纽扣睡得安稳。如今这颗纽扣别在柏林公寓的钥匙圈上，每次插入锁孔都会撞出带着咸味的叮当声。
市政厅的德语文法课总安排在黄昏。从汉萨同盟时期的拱窗望出去，夕阳正沿着教堂的铅灰色尖顶下滑，像极了他在合恩角追踪过的那些坠落流星。当动词变位第三次被窗外的有轨电车轰鸣打断时，坐在前排的叙利亚医生突然用咖啡渍在教材上画出朵船型云，这让他想起马六甲海峡那些会说五国水手暗语的积雨云。或许所有背井离乡的人都带着无形的船，他们的沉默在教室里涨成黑潮，漫过A1到C1的语法阶梯。
圣诞节前的第七场雪压断了阳台上的卫星天线，妻子在厨房煮着散发莱茵河谷气息的热红酒，收音机里传出的《海港之夜》混着香叶与丁香的漩涡，让满屋蒸汽都晃动成里斯本港的灯火。楼下披着霓虹的亚洲超市招牌明明灭灭，塑料袋上的帆船标志被积雪覆去半边，却仍保持着某种破浪前行的姿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