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传送带轰隆作响的声音渐渐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母亲攥紧了我的手,掌心沁出薄汗,指纹清晰得像是要拓印在我的皮肤上。成田机场的玻璃幕墙外飘着细雪,我数到第七片雪花融化在窗沿时,父亲终于推着两个28寸的行李箱出现在转角,箱体上还留着大阪海关贴的橙色标签。
教室里的暖气烘得人后颈发痒,五十音图像一群困在玻璃罐里的蜜蜂,在国语课本上碰撞出令人眩晕的嗡鸣。小林老师特意放慢语速的日语依然支离破碎,我盯着她衬衫领口的樱花胸针,花瓣边缘被窗棂切割的光斑映得忽明忽暗。午餐时分同学们自发带来的便当盒让我想起家乡的铝制饭盒,只是这里的梅子饭团总裹着紫苏叶的清香,玉子烧的甜味也比母亲常做的茶叶蛋更绵软。
樱花前线掠过东京的那天,佐藤美咲用红色橡皮筋替我扎了个歪马尾。当我们踩着满地花瓣冲向便利店买鲷鱼烧时,融化的红豆馅烫得她直跳脚,却还是不忘把最后一口让给我。屋檐下的风铃响起第三声时,我终于能流畅地背诵《古池》的俳句,体育课上叠罗汉跌倒时下意识喊出的不再是中文的"小心",而是裹着关东腔的「危ない!」
新年参拜穿巫女服的体验课上,神官教我们洗手舀水的姿势要像抚摸流水。浅草寺的灯笼把母亲的侧脸染成暖橘色,她握着我的手摇晃绘马的动作,和半年前在外婆家祠堂上香时的弧度一模一样。父亲现在会在早餐时用味噌汤搭配油条,而我书包内侧的口袋里,中日两国的硬币偶尔会在奔跑时发出清亮的合鸣。
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叮咚声在暮色中格外清脆,我抱着热乎乎的关东煮推门而出。早春的晚风卷起便利店阿姨硬塞给我的牡丹饼包装纸,浅粉色的和纸掠过街角新绿的垂枝樱,朝着六本木大厦缝隙间漏出的月亮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