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東京狹小的單身公寓時，我下意識把手伸進羽絨服口袋找口罩。冷風捲著早高峰的電車報站聲撲面而來，指腹觸到的不是無紡布柔軟的紋理，而是去年在潘家園舊貨市場買的那串硨磲手鍊。六本木街頭戴著精緻口罩的白領們踩著積雪匆匆掠過，這串被冷落在異國衣袋裡的灰白色珠子，突然讓我在人行道中央站成了一座違和的雕塑。
北海道的滑雪教練在休息室煮火鍋時總要強調「這是正宗的涮羊肉」，可當銅鍋里浮起半透明的昆布，他們又理所當然地往芝麻醬里拌進山葵。我捏著青花瓷小碟突然笑出聲，想起父親每次出差回京都會特地繞道牛街，拎著牛皮紙包好的麻醬燒餅拍在餐桌上。上周視頻時他支支吾吾說社區拆遷終於談妥了，螢幕那邊浮現出半個脫漆的門框，上面還嵌著我中學時用鉛筆畫的身高刻度。
社區公立學校的插班手續比預想複雜三倍。教務主任鞠躬說這群北京來的小孩需要「特別日語輔導」時，隔著會議室玻璃看見女兒正踮腳去夠自動販賣機最上層的蔬菜汁。她書包側袋露出的鋼筆忽閃了一下，是出發前班上同學合送的凌美狩獵者，筆夾上還歪歪扭扭刻著「四九城永不畢業」。放學時孩子揮著滿分聽寫紙衝過來，柔軟的關西腔裡卻混雜著胡同口音的「倍兒棒」，這奇異的和聲在羽田機場的暮色里散成細雪。
地鐵廣告屏播放著淺草寺新年慶典的預告片，當三味線音階流淌到最高處，某個戴紅圍巾的背影讓我的心跳漏掉半拍——三年前簋街小龍蝦店裡那個總愛把麻辣鍋底打包回家的編輯，每次告別時也是這樣把羊絨圍巾甩出半個弧形。手機相冊智能推送的「三年前的今天」彈窗裡，故宮角樓正攏著新年第一場雪，琉璃瓦上的積雪和銀閣寺枯山水裡的碎白石竟有九分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