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枫叶开始染上赤褐色时,我正蹲在波士顿公寓的玄关整理纸箱。房东留下的古董台灯在墙角投下菱形的光斑,照得捆扎带上的英文字母忽明忽暗。食指突然触到箱底某块坚硬的棱角,抽出来是半块残破的端砚,墨池里还凝结着三年前除夕写春联时的松烟墨。
地铁轰隆声从十二层楼下传来,震动让榻榻米垫边缘的铃铛轻轻发颤。两个月前在跳蚤市场买回的铸铁壶在电磁炉上发出尖锐的啸叫,水蒸气漫过壶嘴雕刻的菊纹,模糊了贴在冰箱门的京都红叶季月历。我在沸腾声里手忙脚乱地关火,热水溅在印着超市logo的廉价和纸上,墨字洇开时闻到老家茶室梁木的霉味。
便利店便当的塑料膜在微波炉里鼓起又塌陷,梅干泛着暗红色的光。叉尖戳破那颗缩皱的梅子时,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长野老家的清晨,祖母总会将初摘的梅子浸在井水里镇着,青石槽底铺满粼粼的碎冰。如今打开冰箱看到的却是制冰格里凝结的波士顿自来水,混着冰块的乌龙茶在马克杯里浮沉着细密的气泡。
昨夜暴风雪扯断了街角的电线,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我看见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正在融化。霓虹灯管在积雪中投射出暧昧的紫色光晕,像是隅田川的夜樱突然开在了查尔斯河畔。系着杜邦围巾的年轻人踏着滑板掠过,甩下零星美式卷舌音,而我的舌尖还残留着晨间电话里母亲方言的尾音,黏着又轻盈,像飘了七千公里的樱花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