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斯·图塔蹲在海滩上，手掌陷进温热的沙子里。三米开外的浪头卷走了他七岁时搭建的茅草屋基柱，那时父亲告诉他潮水永远不会越过红线椰树。如今那片倾斜的椰林半截浸在碧绿的海水中，像一群低头饮水的长颈鹿。当第十七个浪头撞碎在祖屋石墙上时，这位瓦努阿图埃法特岛的原住民突然站起来，将半颗椰壳制成的容器抛向大海，里面盛着家族世代保存的火山灰——这是南太平洋岛屿最古老的陆地仪式，但飘散的灰烬很快被咸湿的海风吹向首都维拉港方向，那里正在举行本年度的第二次紧急国会。
这个由83个岛屿组成的国家正以超越科学预测的速度下沉。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最新报告显示，瓦努阿图周围海域每年上涨7毫米，是全球平均值的两倍。马勒库拉岛北端的纳卡玛村，教堂尖顶去年还露在海面，如今礼拜钟声已变成气泡从珊瑚礁间升起。环境部的无人机航拍图上，五个有人居住的环礁轮廓变得模糊，仿佛滴落在蓝丝绒上的水渍。
"我们不是在等待末日，而是在解构文明。"总理卡尔萨考在特别会议上展示的搬迁方案震动全场。这个被称为"海龟计划"的项目要求全民重新适应游牧生存：可拆卸的房屋构件、漂浮式淡水收集器、用火山岩与椰纤维合成的抗盐碱作物基质。最激进的部分在于立法承认"流动国土"——当某片领海完全淹没，其专属经济区自动附加到现存岛屿，这种拓扑学思维的主权重构在联合国宪章中找不到先例。
然而潮汐并不理会人类的智慧。西太平洋异常增温导致超级台风"肯尼斯"提前三个月形成，气象卫星捕捉到的风暴眼恰好覆盖整个谢泼德群岛。住在临时安置点的玛格丽特握着她用海水种植的芋头发芽标本，这是澳大利亚海洋实验室的失败实验品，却在瓦努阿图人手中变成存活七个月的奇迹。"海浪教会我们植物的记忆，"她指着嫩芽上的盐结晶，"就像我们的史诗里，陆地从不是固定不变的。"
国际气候变化资金到账率始终卡在32%，二十国集团承诺的碳补偿变成会计游戏里的数字魔术。当挪威制造的碳捕捉装置第三年在议会大厦屋顶生锈时，司法部长洛洛在《失去陆地者的权利宣言》签字仪式上说："我们将在国际法院起诉所有继续开采化石燃料的国家，用海洋法公约第194条为珊瑚礁争取人格权。"旁听席上的新西兰律师团突然开始疯狂记录——他们想起本国刚通过的"河流法人地位法案"。
暮色降临时，阿莫斯划着独木舟经过曾经的种植园。月光下的海面漂浮着成片的露兜树叶，这些本该腐烂在土壤里的纤维正在形成新的生态系统。他用船桨挑起一簇荧光的夜光虫，绿幽幽的光斑沿着水流铺向远方，恍若祖先传说里指引新大陆的星路。800公里外的斐济海域，瓦努阿图能源公司投放的首个人工上升流平台开始运转，深海水与阳光相遇产生的藻华，正悄悄改变着洋流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