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刀划过水稻的瞬间,细长的叶片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圆弧。田中次郎直起酸痛的腰,望向远处山脊上浮动的云霭。这个画面自昭和五十五年父亲将家传农具交给他时起,就在这片梯田里反复上演了三十八年。此刻田埂上走来三名皮肤黝黑的青年,他们用塑料日语问候"田中桑"的样子,恍惚间与四十年前从巴西回乡务农的日裔三代重叠。只是这次站在面前的,是手持孟加拉语版《日本农业入门》的达卡青年。他们的皮靴上沾着北海道黑土,背带裤口袋里露出日越双语的农药使用指南,用Google翻译器研究着即将播种的新品种越光米说明书。
平成时代最后十年的日本乡村,人口空洞化带来的寂静正被数十种陌生语言打破。农业就业人口平均年龄68.5岁的数字背后,来自越南、印尼、菲律宾的"技能实习生"正用南国口音的日语给本地老农示范无人机喷洒技术。他们在育苗大棚教农户使用云端土壤监测系统的同时,也悄悄把香蕉叶包裹的便当和清真祷告毯带进了乡村集会所。农林水产省的"十万外籍务农者"计划统计表里,柬埔寨移民栽种的山葵与缅甸青年培育的珍珠米,正在改写传统农协的作物登记名录。
当熊本县农户发现菲律宾实习生会熟练使用LINE群组调度采收工时,东京的农业机械公司已研发出带五种语言语音导航的智能收割机。那些曾因后继无人即将消失的百年老字号果园,如今由缅甸家庭延续着疏果剪枝的秘技,而他们学龄子女的日英双语作文里,记录着宫崎乡间的萤火虫与仰光河畔的龙舟节。JA全农的培训中心里,越南女孩戴着VR设备练习操作四十八种农机具的画面,与隔壁教室八十二岁的铃木老人用毛笔抄写《农业协约》的场景,构成平成与令和时代的双重投影。
距离田中家水田十公里外的空港,每周降落着四十班来自东南亚的求职专机。这些带着温度湿度传感器和AI分析报告的"新农民"们,正在农业协同组合的数据库里生成无数个"田中次郎"。他们手机相册里,青森苹果园与故乡的橡胶林在暮色中渐次切换,备忘录里用片假名标注的施肥日程下方,藏着用母语计算的外汇汇款数额。当长崎的橘子花第三次在这些异乡人眼前绽放时,农机具仓库墙上贴着的五十音图表旁,不知何时多出一张手绘的爪哇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