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马耳他瓦莱塔旧港的鱼腥味先醒了过来。林月蓉把最后两笼豆沙包架在改装过的三轮车上,塑料布边缘凝结的水珠扑簌簌往下淌,洇湿了她打补丁的帆布鞋。五月的海风裹着咸涩掠过脖颈,她缩了缩肩膀,将褪色的碎花头巾又系紧了些。
"包子!中国的包子!"生涩的英文在空荡的街道炸开,把刚收网的渔民惊得回头。四个月前站在西西里码头偷渡船甲板上的林月蓉绝对想不到,自己有天会用这把卖不出半亩稻子的破锣嗓子,在马耳他清晨此起彼伏的"bonġu"问候声里劈开裂缝。她抹了把被蒸汽熏花的眼镜片,低头数着笼屉边缘翘起的竹篾——三十七根,和老家院里那棵歪脖子枣树的年轮一样数。
鱼市口的吉普赛老太太第八次攥着硬币出现时,林月蓉终于认出了对方脖子上晃荡的橄榄核吊坠。前一天这吊坠差点被巡逻警察当赃物没收,是她用半生不熟的意大利语比划着作证。此刻裹着霉味的欧元钢镚还在空中叮当作响,老太太黢黑的手突然抓住她系着防烫手套的腕子,枯树皮般的掌心变魔术似的抖开半枝新鲜的百里香。
瓦莱塔的流浪猫在第七十二天记住了这个中国女人。当戴眼镜的亚洲姑娘第三次把破洞的帆布鞋换成缀满亮片的罗马凉鞋时,林月蓉的蒸笼已经能摆满整整四个塑料箱。礼拜三的暮色里,佩斯公园长椅上的盲歌手忽然开始用马耳他语唱茉莉花,几个拿政府救济金的老头子围在三轮车前,就着薄荷茶争辩豆沙馅里该不该加肉桂。
暴雨突至的那个午夜,林月蓉守着被掀翻的摊子蜷在港口集装箱缝隙间。湿透的衬衫贴在后背,凉得像是那年被推进高考考场前,弟弟偷偷塞给她的老冰棍。集装箱铁皮突然被敲得咚咚响,三个浑身酒气的年轻人抱着防水布和热咖啡出现,领头的吉普赛小伙鼻环上还沾着昨日的豆沙残渣——他们上个月在狂欢节弄丢的孩子,正是被这个总请流浪汉吃包子的中国大姐找到的。
当马耳他时报的记者举着相机出现时,林月蓉正往新口味的兔肉豆包里挤柠檬汁。她身后挂着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中式日历,泛黄的纸页停在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而面前排队的意大利游客已经学会用中文说"多放辣子"。码头起重机在晨雾中缓缓转动,像极了她安徽老家的水车,将咸涩的海风与豆沙的甜香碾作细细的面粉,飘飘洒洒落进地中海的碧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