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站在涩谷站天桥，看着轨道下方逐渐亮起的车灯如星河流淌，我突然意识到这种熟悉的陌生感已经伴随自己六年。移民中介的宣传册上印满和食寿司与富士山合影，但没有任何一本手册提到，在全家便利店买关东煮时收银员递来的那个透明塑料袋里，会永远残留着章鱼烧酱汁洗不掉的气味。人们总说羡慕日本街道一尘不染，却很少谈论那些凌晨四点开始用竹扫帚清扫巷弄的菲律宾清洁工，他们的日语比我的大阪房东更接近标准语发音。
七年前我在神保町旧书街发现过一本昭和年间的《移住指南》，泛黄的纸张里统计着明治时期中国移民开设理发店的位置变迁。在东京都心鳞次栉比的写字楼阴影里，池袋北口的台湾珍珠奶茶店和上海生煎包铺子形成奇妙的美食结界，这种延续百年的移民张力正以新形态在智能马桶与无现金支付中延续。永住权考试那天，考官用关西腔问我德川家康建立幕府的时间，窗外飘落的樱花恰好粘在入管局的亚克力指示牌上，仿佛某种隐喻的标点。
每次带国内朋友参观代官山设计感十足的一户建时，他们总会感叹日本生活的精致美好。但没人注意二楼阳台上悬挂的防盗摄像头正对着公共巷道，这是独居老人防备"孤独死清扫业者"的特殊装置。幼儿园家长群里连续三年蝉联PTA会长的中国妈妈，直到女儿被私立小学录取才敢坦白自己曾在北京当过十年检察官。那些对"空气阅读"游刃有余的表面从容，往往建立在对归国同学朋友圈里火锅聚会的隐秘嫉妒之上。
在国立癌症研究中心等待体检结果时，邻座天津老太太坚持用大阪方言向护士强调："我缴了十五年国民年金"。她在语言学校教了二十年中文，直到上周被确诊早期胃癌才承认，冰箱里冻了三个月的韭菜盒子永远不如热乎的好吃。某个台风夜翻出箱底的《标准日本语》旧课本，书页间夹着的樱花标本在暖光灯下晕染出粉色的光斑，就像刚来那年在地铁站收到的防灾纸巾包装图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