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那个寒意料峭的初春，当王丽芬在名古屋港区的中古公寓里用电磁炉煮烩面时，雾气从锈迹斑斑的抽油烟机缝隙里钻出来，凝成水珠滚落在郑州带来的刺绣桌布上。楼下711便利店的电子门铃叮咚作响，混着关西方言的寒暄声从门缝渗进来，她忽然意识到这锅浓白的面汤里浮着的海带和木耳，早已不是嵩山脚下集市的味道。
这场跨越东海的迁徙最早可以追溯到泡沫经济末期。1993年，日本修订《出入境管理法》的消息传到郑州劳务市场时，四十七岁的焊工老李正在工棚里就着二锅头啃烧饼。法律漏洞形成的灰色通道让三百多河南技工挤进横滨港的集装箱，他们用洛阳铲般精准的手法焊接丰田生产线上的车架，却在每周发给老家录像带里剪掉了便利店外垃圾袋上蠕动的蛆虫。
新世纪后，留学中介的广告贴满了郑州七中的公示栏。"日语N3保过班"的霓虹灯在紫荆山路彻夜闪烁，二十岁的刘晓阳在东京语言学校的课桌下翻开油墨未干的《标准日本语》时，隔壁爱知县缝纫工宿舍里，他的姑姑正在给新乡来的女工们分发从百元店淘来的护手霜——流水线上三十七度的恒温空调吹不散食指被针尖戳破的血腥气。
神户中华街的关帝庙前，荥阳腔的豫剧与三味线古怪地和鸣。每周日清晨，大阪生野区的物产店里，操着中原官话的主妇们为最后两包胡辣汤料竞价，沾着泥土的铁棍山药被主妇们用保鲜膜缠了又缠，仿佛封装的是黄河故道的某个时空切片。当京都的樱花第三次飘落在河南拉面店的屋簷下，店主赵建军终于学会在味噌汤里兑入芝麻酱——这种被他儿子戏称为"和魂汉才"的配方，意外受到附近大学生的追捧。
名古屋入国管理局的等候椅上，十八岁的郑州少女攥着专门学校录取通知书，指甲在"介护福祉"专业字样上反复摩挲。她身后排队的南阳电工刚结束三年技能实习，正用手机查询"特定技能1号"签证的最新政策。玻璃幕墙倒映着他们模糊的面孔，恰如签证官钢笔下游移的墨迹，在永住许可和归国劝告之间来回摇晃。
去年盂兰盆节，王丽芬在郑州新郑机场送别女儿时，发现国际出发厅的星巴克里坐着三个梳日式丸子头的河南姑娘。她们用夹杂着河南方言的日语谈论着大阪USJ的过山车，桌角的珍珠奶茶杯壁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向印着"はたらく細胞"的联名杯套。候机厅广播用中日双语轮番播报时，王丽芬突然想起家里那台海淘的虎牌电饭煲——煮出的蓬莱米总带着些许黄河泥沙的粗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