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东京都丰岛区的一户建二楼飘出酱油炝锅的香气。张美玲将淮安茶撒里的千张切成头发丝粗细,听着楼下三岁的儿子用软糯的日语喊"おはよう",手里的菜刀顿了顿。窗外的樱花在晨雾中舒展开淡粉色的花瓣,这个春天是她全家在日本的第五个年头,枕水人家的记忆却总在淘米水荡漾的涟漪里苏醒——案板前磨出凹痕的银杏木砧板是外婆的嫁妆,此刻稳稳压在东京二十三区四叠半的公寓厨房里。
海关申报单上"原籍"一栏的"淮安市清江浦区"正在褪色,当年装满高沟捆蹄和码头汤包的行李箱,早就换成装满母婴用品的MUJI收纳盒。但在每月第三个周日,池袋阳光城六十层的旋转餐厅总会聚集三十多位淮安同乡。他们用淮扬官话高声谈论着东京圈房价,面前的蟹黄汤包在蒸笼里透出琥珀色的光芒,薄如蝉翼的面皮轻轻颤动,恍惚间仿佛看见里运河粼粼波光掠过东京塔的倒影。
小林家菜市场的地下二层冷藏库常年储备涟水鸡糕,神田川畔的淮安主妇们甚至复原了蒲菜煨火腿的工艺,只是选用伊比利亚黑毛猪替代了淮安黑猪。"乡愁是个胃,"早稻田大学教授吉田修一在《隐蔽的味觉迁徙》中写道,"东京至少有二十家中餐厅的后厨藏着一整支从中国苏北迁徙而来的厨师队伍。"他们在铁锅翻腾的烟火气中制作平桥豆腐,热气氤氲里浮现出镇淮楼飞翘的檐角。
深夜的川口居酒屋里,四十八岁的王建军用二十年练就的关西腔向客人介绍清酒,转身却给家乡微信群发去一条带着吴哝软语的语音:"大运河今年申报世遗成功咯"。手机屏幕幽幽蓝光映照着酒柜里的明光特曲,东京的月光穿过防盗窗棂,在榻榻米上勾勒出淮安府署石狮的轮廓。这些散落在东京湾沿岸的"微型淮安",正在混凝土森林里悄悄生长出细小的文化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