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公寓的窗，东京的霓虹像千万只未眠的眼。七个月前拖着两个28寸行李箱降落成田机场时，我曾在海关通道的玻璃幕墙前拍下晴空塔的倒影，而现在手机相册里塞满了未发送的LINE已读截图——那些在711结账时因听错金额涨红脸的时刻，在地铁站台反复确认谷歌地图线路的时刻，对着料理包便当想念母亲手作腌笃鲜的时刻，都在无声质问那个一意孤行卖掉苏州学区房的自己。
公司茶水间的樱花马克杯永远温着冰美式，我蜷缩在格子间角落啃食便利店饭团。社长夸赞我"不愧是中国人，加班到末班车也能精神抖擞"，殊不知我的生物钟正被时差撕成两半：白天困倦地在东京方言里打捞敬语语法，深夜清醒地看着朋友圈里同龄人接孩子放学的九宫格。上周帮同事处理中国客户邮件时，手指自动敲出"亲"字开头的淘宝体，对方忽然正色道："林さん，请注意职场礼仪"。
隅田川花火大会那天，整个办公室都提早下班去抢观赏位。我抱着一叠未盖章的契约书走在空荡荡的街道，楼宇间隙炸开的紫色烟火，与苏州金鸡湖音乐喷泉的光影微妙重叠。突然醒悟自己既失去了故乡的黄昏，又无法真正抵达异乡的黎明。那些用汉字包装的温柔社畜指南，终究没教人在三连休被急诊账单惊醒时，该用第几种呼吸法压抑拨通国际长途的冲动。
银座精品店里梳着月代头的店员递来免税单，他手腕若隐若现的梵文刺青突然让我鼻酸——原来我们都戴着精巧的面具，在菊与刀的夹缝里表演游刃有余。只是我的这场独幕剧没有场间休息，当便利贴上的片假名笔画开始洇成苏州老宅的瓦当纹路，才惊觉签证还剩427天有效期的倒计时，比任何日语能力考都让人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