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锦州古塔区某栋居民楼的阳台上,我低头抚平西装第二颗纽扣的褶皱。东北三月的晨风掠过医巫闾山的轮廓扑进窗棂,冻僵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马耳他大学录取通知书凹凸的烫金校徽,羊皮纸特有的草木气息突然让人想起童年时凌河岸边晾晒的芦苇。这座渤海之滨的重工业城里,每个清晨都重复着钢铁厂换班铃与早市油条的协奏曲,但今天我的行李箱轮子正碾过地板,将要驶向地中海上那个用蜂蜜色石灰岩砌成的岛国。
选择马耳他的决定起初在亲友间掀起不小波澜。"放着英美不去,偏要往巴掌大的岛国钻?"姑父用搪瓷缸磕着八仙桌沿发问,铁观音的雾气模糊了他眉间的沟壑。然而在留学中介供职的表姐给出了不同视角:这个仅有朝阳区大小的国家,却拥有欧盟最低的留学生犯罪率和最高的师生比。在她展示的全息投影里,瓦莱塔城倾斜的阳台上,三瓣梅与九重葛垂落成天然窗帘,图书馆穹顶的骑士团纹章下,来自60个国家的学生正用带口音的英语争论着《卡斯蒂利亚法典》的现代性转化。
航班穿越西伯利亚冻土带的那个夜晚,我透过舷窗看见极光在电离层跃动,如同锦州夜市霓虹在云端的倒影。降落在卢卡国际机场时,咸湿的海风裹着柑橘花香扑面而来,远处圣约翰大教堂的金顶正在暮色中溶解成液态阳光。开学首日的地中海法研讨课上,俄罗斯女孩娜塔莎用混着伏特加气息的英语讲述黑海航运纠纷,摩洛哥男生尤瑟夫关于北非水域主权变更的论述让空调房的温度骤然升高。当教授要求我分析辽东湾海洋经济区案例时,话筒传递的沙沙声突然唤起记忆里锦州湾货轮的汽笛,那些在笔架山礁石间沉浮的渔船忽然与马耳他渔港的luzzi小船产生了奇妙的共振。
某个暴雨突袭的黄昏,我在姆迪纳古城墙下撞见卖蜂蜜的老约瑟夫。他布满海盐结晶的手指在玻璃罐间跳跃,突然用字正腔圆的东北话惊呼:"九八年在大连港,锦州轮渡的烤鱿鱼香飘十里咧!"原来二十年前的地中海货轮大副,如今在自家后院蜂箱间复刻着中国北方的味道。他特制的百里香蜂蜜淋在锦州烧烤酱上,竟让戈佐岛海滩的篝火晚会上诞生了新的融合菜式。
毕业典礼当天,马耳他总统的演讲被突如其来的西蒙风打断。猎猎作响的礼服下摆拂过花岗岩校徽时,我忽然听懂了这个岛国的生存智慧——正如锦州在辽西走廊吞吐八方来客,这个连接欧非大陆的微型国度,终年在文明的季风中淬炼出独特的包容性。此刻行李箱里除了羊皮纸证书,还躺着老约瑟夫送的蜂王浆,或许某天它们会在渤海湾畔的某个创业孵化器里,酝酿出新的东西方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