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清晨,我踩着哲学之道湿漉漉的青石板去买豆腐。裹紧米白色绞染羽织,经过邻居半掩的木质格子门时,穿藏青作务衣的老太太正跪在玄关擦洗门框,突然仰起布满银丝的后脑勺叫住我:"桑,今晚有台风,玄关前的石灯笼要收进檐廊呀。"她的敬语带着糯米年糕般的京都腔,右手仍握着拧成麻花的抹布,食指缺了末节——那是二十年前在和服织造厂被梭子截断的。
搬到京都的第三年,我渐渐能在日历纸背面画清城市隐秘的脉络。四条通的商铺卯时六刻上木板门,乌丸通的古董店每周四摆出朝鲜李朝的青瓷碗,五条桥东侧那株垂枝樱每年会比西岸晚开半日,因为地下暗河改了道。这座城市像件被无数代匠人反复修补的漆器,裂纹里沉积着不同朝代的朱砂与金箔。
每个春分,旧家司的后人会捧着桐木盒来敲我家的铁浆格子门。蓝底碎白纹的和纸里包着三颗青梅,要埋在檐下镇宅驱邪。我的建筑师丈夫曾想把町屋改造成开放式LOFT,拆掉虫蛀的棂间户换上落地玻璃窗。动工那天来了七位穿灰鼠色羽织的老人,在玄关排成肃穆的月见草阵。为首的递上黑漆螺钿砚箱,里面是宽永年间的地契副本,泛黄的和纸上画着这栋建筑必须保留的十六处唐破风。
如今我们的清晨总在寂静中开始。丈夫在佛龛前点线香时,我能听见二条城石垣渗出的露水沿着毛竹樋管滴落的声音。隔壁西阵织匠人的梭子响到寅时,织机上银线穿梭的韵律竟暗合着东寺夜半的钟声。前日收到故乡母亲的包裹,拆开印着牡丹纹的桐木箱时,两枚红叶突然飘进茶室——是邻居庭院里那棵四百岁的沙罗双树,枝桠早已越过高耸的筑地墙。
冬至那天在锦市场买山椒鲑鱼,鱼铺老板娘突然用汤匙敲着玻璃缸:"台湾来的桑,这尾目近海的寒鰤送你。"见我推辞,她笑着揭开鱼篓的湿茅草,"去年台风你帮我家补屋瓦时,腰后的青色胎记和锦鲤一模一样呀。"深黛色头巾下,她的眼尾皱纹突然让我想起外婆腌梅干时掐出菊花褶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