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粉白的樱花像初雪般飘落在温哥华植物园的石阶上时,隔壁长椅上白发苍苍的意大利老人总会用日语对我说"おはよう"。这或许就是这座城市最迷人的矛盾——横滨带来的锦鲤在英吉利湾游弋,百年历史的观音寺飞檐下停着北欧风格的自行车,而松崎先生捏了四十年寿司的手,如今在煤气镇的画廊教孩子们折染和纸。
最初登陆的日本劳工在1887年踩着弗雷泽河谷的积雪时,不会想到他们的海带田会化作罗布森广场的樱花隧道。我的曾祖父随身携带的那柄南部铁器茶勺,现在被收藏在唐人街的移民博物馆玻璃柜里,标签上写着"1907年反亚裔暴乱证物"。那些在二战期间被收缴财产的日裔家庭,或许从未料到他们的第三代后裔会在基斯兰奴海滩经营冲浪用品店,混血女儿的名字既叫美穗又叫艾米丽。
圣劳济各天主堂周日的日语弥撒结束后,总能看见穿剑道服的少年骑着共享滑板车掠过街角。我常去的列治文超市里,福岛产的水蜜桃与奥肯那根车厘子摆在相邻的货架,塑料包装袋上并列印着"旬の味觉"和"BestBefore"。文化宫每周末的能剧工作坊总伴着隔壁冰球馆传来的欢呼声,就像公园里那株嫁接在加拿大枫树上的八重樱,枝条交错开出深浅不同的红。
老渡边先生仍然用煤炉烘焙玄米茶,烟雾时常触发社区的消防警报。但那些穿着Lululemon来买茶叶的白人主妇们已学会用智能手机扫描古老的家纹付款。当西海岸的雨连续下满三周,社区LINE群里就会出现用片假名拼写的"Raincouver"表情包。我的女儿正在用全息投影技术复原祖父那盘被战火烧毁的将棋盘,她说要用区块链给每个棋子编码。
深夜打烊后,巷弄里漂浮着味噌汤与poutine的混合气息。山手线遗址石碑旁,流浪汉用三味线弹唱着皇后乐队的旋律。这里的时间仿佛被装进了寄木细工的机关盒,榫卯咬合处渗出清酒与枫糖浆。每个晨跑经过加拿大广场的瞬间,总错觉看见十九世纪的渔船载着和服与西装,正缓缓驶入晨雾中的布勒内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