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海风裹着咸涩的水汽掀开椰树叶编织的窗帘，Leon在竹床的吱呀声中睁开眼。挂在木梁上的玳瑁壳相互碰撞，发出类似风铃的声响，这是他祖父传下来的潮汐计时器——当贝壳开始躁动，意味着佩纳马滩的潮水正在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退去，露出藏着秘密的珊瑚隧道。
他赤脚踩上温热火山岩铺成的地面，脚掌磨出的茧子早已感觉不到粗粝。竹篾筐里的芋头叶包着昨夜剩下的椰浆木薯，掀开时散发出微酸的发酵气息。这味道让他想起十年前的悉尼写字楼，咖啡机旁永远弥漫着美式三明治的塑封袋味道。那时他在国际环保组织做数据分析员，屏幕上的珊瑚白化曲线和数据库里冰冷的百分比，都不及此刻指尖触碰到的潮水温度真实。
码头的独木舟被三个戴橙色棒球帽的澳大利亚游客围住了。Leon把防水相机塞进防水布挎包时，听到他们在争论救生衣的卡扣该怎么系。这样的场景总让他恍惚，十五分钟摩托艇就能抵达的现代酒店里，镀金水龙头随时能放出过滤三遍的淡水资源，而这些裹着防蚊手环的都市人，偏偏愿意花半天时间颠簸到他这间棕榈叶屋顶的民宿，只为听他讲述二十种食用槟榔的方法。
“真正的火山黑曜石不该有气泡纹。”他蹲在潮间带突然开口，吓得法国女孩差点摔了GoPro。浅水洼里躺着块暗绿色石头，边缘隐约泛着玻璃光泽，游客们总爱把这种火山熔岩急速冷却形成的凝灰岩当宝贝。两年前刚回埃法特岛时，他也曾捡了半筐这样的石头寄给墨尔本的前女友，直到雨季房屋漏雨掀开顶棚，才发现储藏室里腐烂的快递盒长出了深紫色的霉菌。
正午太阳最毒时他会钻进地下冷藏窖。这种用火山灰混合珊瑚砂夯筑的地洞，是祖先应对飓风的智慧。铸铁桶里镇着青椰子，剖开时会有甘冽的汁水滴在手臂内侧，凉得像落到温带海域的雨。午睡时常有壁虎从他胸口快速爬过，皮肤上转瞬即逝的瘙痒比任何闹钟都有效——昨天造访的德国人类学教授称之为“生物共振式冥想”，Leon更愿意理解为岛上万物都在提醒他：该去教孩子们用棕榈叶编箭毒蛙了。
暮色漫过亚苏尔火山时，整座岛都在轰鸣。不是火山躁动的地鸣，而是由远及近的鼓声。祭典前夜的集体舞蹈会从鲸鱼骨码头跳到硫磺泉眼，裹着荧光色腰布的年轻人会往头发里插极乐鸟羽毛，老人们用赭石在胸口画出鲸鱼尾鳍的图腾。Leon站在人群外围，给摩托艇加满自制椰子油的动作顿住了——挂在脖子上的火山玻璃突然发烫，像十六岁那年在祖先洞穴里接受成人礼时，大祭司用燃烧的露兜树叶在他背上烙下的螺旋图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