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中海的烈日下，马耳他岛嶙峋的石灰岩地表泛着象牙白的光。我的鞋底碾过戈佐岛巨石庙前凹陷的车辙时，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人类最早的"轨迹"——公元前3600年的先民们用燧石工具凿出两道平行凹槽，让圆木托载的巨石滑向神庙基座。这些被五十七个世纪风雨磨圆的沟壑里，至今残留着运输巨型珊瑚石灰岩时渗出的赭红色土屑，像古老血管里凝固的血痂。
姆迪纳古城门洞投下的阴影中，中世纪阿拉伯人铺设的黑曜岩方砖早已被马耳他骑士团战马的铁蹄踏成波浪形。十字弓手巡逻的窄巷里，某块砖面赫然嵌着半枚新月状蹄印，与十五世纪奥斯曼围城时射入城墙的箭簇铁锈同色。当我的指尖抚过圣约翰大教堂鎏金穹顶下的大理石地板，那些为抵御海盗劫掠而刻意凿出的防滑纹路，正与骑士团长拉·瓦莱特下葬时棺椁拖曳的划痕相互交叠。
瓦莱塔港的深水码头旁，二战期间英军凿刻在岩壁上的水位刻度依然清晰。1942年"支柱行动"护航船队沉没的坐标，与十六世纪大围攻时马耳他舰队布防图上的锚点惊人重合。地下三十米的战争博物馆里，通风管道仍带着1943年德军轰炸后，避难民众用罐头盒刻制的祈祷文温度——"愿圣埃尔莫的火焰指引我们"，某个孩童稚拙的笔迹旁，覆盖着二十一世纪游客用欧元硬币新添的十字刻痕。
夜幕降临时，我在丁力悬崖眺望对岸的森格里亚半岛。腓尼基商船、诺曼战舰、医院骑士团浆帆船与现代渡轮的光斑，正在墨色海面编织出层层叠叠的光之路。咸涩海风里，我听见那些被二十三种语言书写过的轨迹正在窃窃私语：马耳他的记忆从不曾被征服者改写，只是将每个时代的车辙、蹄印、弹痕与祈祷，都化作了岩石肌理中新的年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