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海风裹着咸腥味撞入鼻腔时,码头的探照灯还在与渐褪的夜色角力。被岁月磨出包浆的石板路上,胶靴踩踏的啪嗒声与木箱拖拽的吱呀声织成密网,裹着此起彼伏的马耳他语吆喝,在马尔萨什洛克湾的弧形堤岸间来回激荡。戴鸭舌帽的老汉单手拎起半人长的剑鱼,鱼尾扫过潮湿空气划出银弧,鳞片剐蹭着尚未熄灭的星辰,溅落几点幽蓝的光。
裹头巾的妇人蹲在柳条筐前,指尖翻飞如鹡鸰啄食。灰褐色的章鱼触须从她指缝垂落,吸盘仍带着深海的压力记忆,在塑料布上蜷缩成诡异的漩涡纹。隔壁摊主突然爆发的笑声惊飞了桅杆上的银鸥,他正操着混杂意大利语词根的当地方言,向戴草帽的英国游客比划——三根手指可能代表三欧元,也可能指三条凤尾鱼,这得看他的眉毛扬起的弧度。
七点零三分,第一缕阳光刺穿港湾教堂的尖顶。铜秤的砝码在生锈的托盘上跳舞,深紫海胆的棘刺扎破麻布口袋,渗出几滴太平洋蓝调的汁液。穿连体胶裤的男孩从渔船跳上岸,怀中的塑料桶里,沙丁鱼群闪动的银光仿佛将黎明的碎屑都收了进去。他的父亲在船头抽烟,烟头明灭间照亮皱纹里嵌着的盐粒——那些结晶或许来自十年前某场暴风雨,又或许只是昨夜捕捞时溅上的浪花。
十点过后,游客的镜头开始吞噬色彩。但戴金链子的鱼贩依然固执地用报纸包裹鲭鱼,泛黄的体育版头条裹住银青鱼身,油墨与鳞片在晨光里发生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穿黑袍的老修女挑走最后两尾lampuki(马耳他旗鱼),她挎篮里露出的芹菜叶与摊位上残留的鱼血,恰好拼成一幅中世纪湿壁画褪色前的模样。
正午钟声响起时,海水浸泡过的橡胶手套堆成小山,在烈日下蒸腾出微腥的雾气。穿人字拖的渔家女儿收起防雨篷布,露出屋檐下十六世纪的石刻徽章——圣约翰骑士团的十字仍在守护着这个清晨的秘密:所谓鱼市,不过是地中海千年波涛在陆地投下的瞬息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