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斜斜地洒在石砌拱廊上，将斑驳的光影投在泛黄的书页间。地中海的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掠过瓦莱塔古城，穿过圣约翰大教堂旁那座四百年的老图书馆时，总会掀起古籍扉页沙沙作响。我常蜷缩在橡木长桌的一角，看尘埃在光柱里浮沉，恍惚间竟分不清手中那本《马耳他骑士团编年史》与眼前石墙上镌刻的十字纹章，究竟哪个更接近时间的真相。
在这座国土不足上海市崇明岛大小的岛国，历史从来不是博物馆玻璃柜里的标本。当我在马耳他大学图书馆查阅十六世纪医院骑士团的航海日志时，窗外的港湾依旧泊着漆成糖果色的鲁佐船，浪花拍打岸礁的节奏与羊皮纸上记载的潮汐表惊人吻合。教授地中海建筑史的先生总爱指着帕奥拉镇的某段城墙说："这些石头记得奥斯曼帝国的炮火，也记得英国殖民时期的下午茶。"
英语混着马耳他语的交谈声在瓦莱塔的露天咖啡馆此起彼伏，操着三十余种语言的学生们挤在圣朱利安斯的公寓楼里，将《卡拉马佐夫兄弟》的俄文版与马耳他诗人卡梅洛·普萨伊拉的意象派诗集堆在同一个书架上。深夜从斯利马的语言学校出来，沿着月光铺就的海岸线漫步，会遇见裹着头巾的北非姑娘借着路灯研读《古兰经》，金发背包客捧着但丁的《神曲》坐在防波堤上等待日出。这里的每粒砂石似乎都浸染着文字的汁液，当你在姆迪纳古城门前的柠檬树下重读《奥德赛》，连空气里漂浮的柑橘香都带着荷马史诗的韵律。
戈佐岛悬崖边的修道院图书馆藏着更私密的阅读体验。某次暴雨突至，我被困在烛火摇曳的藏书室，偶然翻到某任英国总督的日记残页，泛潮的墨迹里夹着朵干枯的百里香——不知是哪个世纪的读书人留下的时间书签。雨滴敲打巴洛克式穹顶的声音渐弱时，管理员端着薄荷茶推门进来，指着窗外说："彩虹落进《马耳他史》第三章描述的那个海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