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京都郊外的豆腐作坊腾起乳白色雾气。老匠人山田将浸泡得微微发胀的黄豆倾入石磨,灰白相间的磨盘转动时,总让他想起去年冬天那个金发碧眼的法国青年。那孩子固执地守在磨坊檐下,睫毛结着冰晶,手里攥着写满罗马字的笔记本,说要寻找“真正的豆腐灵魂”──就像三百年前鉴真和尚东渡时木船里那袋发了芽的黄豆,在异国海岸生长出截然不同的形态。
蒸汽氤氲的煮浆房里,埃里克已能熟练地用千年古法的“盐卤点浆”。当他将北海道海盐提炼的结晶撒入豆汁的瞬间,总有种时空交错的恍惚。山田师傅说这是“天地阴阳的交汇”,他却想起普罗旺斯祖母厨房里凝固乳酪的凝乳酶。两种截然不同的文明,竟在温度与浓度的微妙平衡中达成和解,如同他修改了二十七次的樱花形状豆腐模具,在京都老匠人手里刻出意想不到的弧度。
木棉滤布悬垂在杉木梁下滴着浆水,晨光将埃里克卷曲的金发染成麦芽色。送货单上的订购者名单日益斑驳:银座的怀石料理、南法移民开的融合餐厅、涩谷的素食咖啡馆。最新一批豆腐渍物用上了阿尔萨斯的白葡萄酒,封存在越前烧陶罐里的东方智慧,正沿着丝绸之路逆向生长出新的年轮。山田师傅常说豆腐是“活物”,此刻在晨雾中微微颤动的豆乳表面,埃里克终于看见无数文明孢子正在无声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