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机舱广播提醒即将降落维拉港时，我从舷窗望出去，南太平洋的蓝像被打翻的颜料，从孔雀石绿到靛青层层晕染。三十小时前珠江新城密集的玻璃幕墙还在视网膜上投下棱角分明的光斑，此刻舷窗外掠过的椰子林却以柔和的弧线切割云层，这种时空切换的眩晕感，让我想起小时候在荔湾老宅天井里翻转的万花筒。
螺旋桨小飞机降落在埃法特岛珊瑚礁围成的天然环礁湖上，咸湿的海风裹挟着鸡蛋花的甜腻扑面而来。接机的当地司机手腕系着棕榈叶编织的手环，车载音响流淌出混杂法语和比斯拉马语的雷鬼节奏。柏油路在某个转弯处毫无预兆地变成红土小道，车轮碾过火山灰铺就的路面，扬起细碎的赭红色烟尘，像给黄昏镀了层铜锈。
在塔纳岛的黑魔法市场，戴着木雕面具的酋长后裔用火山岩研磨卡瓦酒，石臼与木杵碰撞出远古的节拍。那些染着凤仙花汁液的指尖划过我掌纹，用掺杂英语单词的比斯拉马语讲述着禁忌：不能对着火山打喷嚏，不能背对潮汐捡贝壳，不能拒绝妇人递来的诺丽果——这些带着体温的古老戒律，比机场领取的旅游手册生动百倍。当夜色吞没最后一个浪尖，丛林深处亮起的光点不是萤火虫，而是扛着弓箭的孩童举着火把穿越雨林，他们脚踝的贝壳串铃随奔跑叮咚作响，恍若星星坠落在人间。
在桑托岛的蓝洞浮潜时，成群的缎带鱼突然集体转向，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动的竖琴琴弦。阳光穿透二十米深的海水，在沉没的二战坦克表面织就流动的蕾丝。某个瞬间我错觉回到珠江底，那些从南海一号沉船打捞起的青花瓷碎片，是否也曾在暗流中闪烁着相似的幽光？咸涩的海水涌入呼吸管，提醒我这片海域的盐度比珠江口高出1.5倍，就像瓦努阿图人瞳孔里沉淀的星芒，比霓虹灯下的都市眼神多出整片南十字星座的重量。
返程航班腾空时，火山口蒸腾的白烟正在云海上书写某种象形文字。我握紧掌心那枚被海水打磨得温润的砗磲，听见它在三万英尺高空轻轻哼唱潮汐的韵律，某个属于南太平洋的切分音，正悄悄修改着我记忆里珠江的浪涌节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