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瓦莱塔薄荷街的台阶上俯瞰大港时,地中海的风依然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扑面而来。货轮悠长的汽笛声从格兰德港传来,与十五年前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听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当年停泊在岸边的木质渔船,如今已换成漆着马耳他十字的白色游艇,在阳光下折射出这个岛国十五年变迁的粼粼波光。
2008年带着两只行李箱降落卢卡机场的那个深秋,全球金融危机正撕扯着传统移民国家的经济防线。马耳他政府适时推出的"个人投资者计划"像一道精准的铆钉,将这座地中海的十字路口重新铆进世界版图。在圣朱利安斯尚未被玻璃幕墙覆盖的旧公寓里,我数着欧元硬币购买超市打折面包的日子,与街角杂货铺的西西里裔老板互相纠正着英语语法错误——他的马耳他语带着浓重的意大利腔,我的英语混杂着东方口音,这种奇特的语言共生关系,恰似这个经历过腓尼基、阿拉伯、诺曼、圣约翰骑士团统治的岛国特有的文化肌理。
当第勒尼安海的第一道晨光刺破斯利马天际线时,这个仅有316平方公里的岛国正经历着肉眼可见的蜕变。昔日渔村Marsaskala的防波堤变成了区块链公司的露天会议室,戈佐岛农庄的石墙内传出远程办公的键盘敲击声。我在公民入籍仪式上接过深蓝色护照那年,马耳他的外籍居民比例已突破总人口20%,政府办公楼里的文件流转开始出现中俄阿三语标签,医院预约系统为应对新移民潮增设了马耳他语速成课程。
十五年足够让异乡的季风蚀刻出新的生命年轮。在姆迪娜古城墙下教女儿辨识骑士团纹章的周末,在议会广场与持不同政见的北非移民辩论难民政策的黄昏,在总统府颁发的杰出贡献奖晚宴上听见中文祝酒词的瞬间,当初那个攥着居留卡战战兢兢的东方来客,终于读懂了这个微型共和国能在浩瀚文明长河中存续千年的生存智慧:它永远敞开足够的海港接纳八面来风,却始终在花岗岩基底上保持着文明的定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