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地中海阳光刚刚漫过瓦莱塔城垛,金棕色石块堆砌的圣约翰大教堂尖顶便投下细长的阴影,恰巧落在我誊写比赛文稿的羊皮纸上。羽毛笔尖顿了顿,一粒来自戈佐岛的海盐结晶在晨光里忽明忽暗——这枚被海浪冲刷三千年的岛屿,总是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讲述自己的故事。
有人将马耳他称作诸神遗落的棋盘。巨石堆叠的哈加尔基姆神庙在地平线上切割出锐利的几何图形,比埃及金字塔还古老的螺旋纹路里,考古学家曾挖出沉睡的陶土女神像。她残缺的手掌至今保持着祝福的姿势,掌纹里积存着公元前3600年的橄榄油残渍。当我在神庙甬道深处点燃松明,摇曳的火光会唤醒墙面上的红赭色漩涡,那些新石器时代先民留下的印记仍在进行永恒的旋转,如同马耳他十字徽记里永不闭合的八个尖角。
蓝窗坍塌的第七个雨季,我在丁格利悬崖目睹海水将钴蓝色琉璃砸成齑粉。渔村老人叼着樱桃木烟斗说:"我们的岛屿是被海浪雕刻的玉石,破碎亦是新生。"果然,海底悄然生长着新的石灰岩拱桥,贝壳碎片与珊瑚遗骸正在盐分中缓慢结晶。这种静默的重生力量渗入马耳他的基因:二战轰炸后的歌剧院废墟上,人们用脚手架和投影幕布搭起露天剧场;骑士团长宫殿的地窖里,中世纪的葡萄酒桶与区块链酒庄的温度传感器正在完成跨越六个世纪的对话。
手持三色旗的孩童跑过三姐妹城斑驳的城墙,他们背包上的仙人掌刺绣随步伐跳跃。马耳他的韧性藏在仙人掌汁液里——这种被摩尔人带来的植物既能用尖刺抵御外敌,又能结出沁甜的果实。就像我们的语言,在迦太基古语基底上生长出阿拉伯语词根,又嫁接意大利语的枝条,最后开出英语的鲜花。此刻我站在古迦太基港口遗址,听见游轮鸣笛声与中世纪教堂钟声在海雾中交织,恍惚看见腓尼基商人正从舷梯走下,他们的青铜秤杆上,还沾着西西里岛的麦粒。
夕照为姆迪娜古城镀上蜂蜜色的瞬间,某个巴洛克阳台突然传出曼陀铃的颤音。这种由天使与台风共同谱写的乐章,或许就是马耳他最精准的注脚——当历史成为我们呼吸的空气,未来便化作掌心的海风,带着盐粒的粗粝与光的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