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被海浪声唤醒的。木制百叶窗的缝隙里，细碎的光斑像碎钻般洒在墙上，掺着海风湿漉漉的腥咸。岛国八十三座岛屿悬浮在南太平洋的碧波间，我住的这座离岛邮局每周只开两次门，货架上永远铺着薄尘。阳台外十几米就是珊瑚崖，断崖下方海水正冲刷着火山岩，碳酸盐粉末被冲进浪花里，翻卷出牛奶蓝的漩涡。
市场里戴鸡蛋花的老妇人教我用香蕉叶包裹芋头。她们的洋泾浜英语里缠绕着法式卷舌音，那是殖民时代在沙地上烙下的印记。椰壳制成的油灯在暮色中浮沉时，常有系着草裙的孩子赤脚跑过，脚踝缠绕着潮水褪去时留下的磷光。他们的瞳孔是湿润的乌木色，像极了雨季里被泡发的黑曜石。
雨季真正来临那天，行政处老科林递给我半瓶朗姆酒。他驻扎二十年学会用棕榈叶编织防水屋顶，却始终读不懂台风过境时，土著祭司在石阵前舞动的暗语。此刻窗外的雨幕将天地碾成模糊的灰绿色，唯有港口的中国援建医院在闪电中透出微弱的光晕。四百公里外的塔纳岛上，亚苏尔火山口正蒸腾着硫磺云，橙红色的岩浆沿着圣山脊背缓慢爬行，恍若大地被烫伤的旧疤痕。
上周维拉港码头，趿着人字拖的海关办事员掀起我护照的塑封膜："你们为什么来？"或许该说为深海电缆项目或气候援助协议，但当时脱口而出的是个拙劣的谎言："来看会发光的海。"他忽然笑了，露出槟榔染红的牙，指向远处教堂尖顶后翻涌的积雨云。其实我们都在岛屿与大陆的夹缝中泅渡，潮汐线上散落着新几内亚商船运来的塑料瓶，礁石间浸泡着英国传教士留下的生锈钟杵。日落时渔人用海螺号角唤回独木舟，声波掠过潟湖时会撞碎成千万片，散作盐粒落在我的报告书页脚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