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春寒料峭的夜晚,福州亭江镇的老码头上浮动着细密的咸腥,16岁的林国平缩在渔船舱底,听着柴油发动机的轰鸣盖过母亲最后的啜泣。防水帆布缝隙里漏进的月光,在他攥着的全家福照片上割出碎银般的裂痕。这个即将穿越东海的少年不知道,在横滨中华街的餐馆后厨里,早他三年来日的堂兄正把福清光饼塞进泡沫饭盒,而昭和末年的日本经济,正如同他们行李箱夹层里的干蒸燕皮,在虚假繁荣里鼓胀起危险的褶皱。
地方政府档案显示,仅1988年,长乐、连江等地通过非正常渠道赴日者就突破两万人。东京都劳务局当年的外籍劳动者普查报告中,"福建帮"三个汉字首次出现在卷宗边缘,用红铅笔圈注着模糊的惊叹号。山口组控制的建筑会社开始大量雇用这些沉默的"闽工",他们的工装裤口袋里揣着中日双语版《劳动基准法》,却不得不在隅田川工地彻夜浇筑混凝土时,用福安话低声哼唱改编过的闽剧:"七溜八溜莫拆福州,钢筋刺破掌心肉..."
横滨关帝庙的香案下,被撕成锯齿状的"短期滞在"签证正在烛火中蜷曲。来自平潭的王阿妹在池袋西口的柏青哥店擦拭老虎机,将客人遗落的百円硬币偷偷换成埼玉工厂寄来的汇款单。她的和服腰带里缝着晋安区公证处开的未婚证明,却不知道在川崎市役所的户籍课电脑里,自己已经成为某个群马县老人的"养女"。
平成元年泡沫破裂时,大阪飞田新地的霓虹招牌次第熄灭。福清同乡会经营的柏青哥店后巷,林国平蹲在雨水管旁啃着变冷的饭团,衣领上的金狮徽章已锈成墨绿色。三年前抵日的十八个同乡,此刻五人因"不法残留"被强制收容,七人成了山口组外围成员,剩下的人里,只有他在早稻田语言学校的夜课坚持到了最后。当涩谷109大厦开始拆除脚手架的那个梅雨季,他贴在出租屋墙上的手绘地图,终于在茨城县那家水产加工会社的地址旁晕开了圆珠笔的蓝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