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濑户内海的海水还裹着夜色，阿嬷已经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屐跨出料理亭的后门。海风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那双在汕头老宅揉了三十年粿皮的手，此刻正抓着竹笤帚清扫门前潮水褪去后残留的海藻。石板路上漫开的水渍倒映着天光，恍惚间竟与记忆中榕江退潮时的河滩叠合，连青苔沿着石缝蔓延的纹路都如出一辙。
这个念头刚冒尖就被铁皮水桶磕在石阶上的声响撞碎。后厨传来儿子国明沙哑的嗓音："妈，新鲜的金目鲷到了。"三十七岁的儿子继承料理亭已有五年，可"阿嬷"这个称谓总让林碧云喉头泛起微苦的余韵。十五年前跟着工程队来长崎的丈夫病逝后，她硬是用红桃粿模具扣出的柏饼配方，在中华街赢得立足之地，却始终学不会在客人说"ごちそうさま"时自然欠身。
储藏室里，泡发干贝的水缸泛起珍珠母般的微光。林碧云掀开白铁桶，指尖掠过晾晒中的虾脯，海盐结成的晶体刺着掌纹里的岁月。这双手原该在正月里为儿孙捏鼠壳粿的，却在异国的梅雨季与米曲霉菌周旋了十二载。她总是把发酵中的米麴当作需要哄睡的老幺，轻轻摇晃木盆时哼的仍是潮州童谣。
夕阳西斜时分，料理亭纸灯笼次第亮起。隔窗望见孙辈放学归来的身影，林碧云忽然看清那些支棱在书包上的蝴蝶结，与老家祠堂檐角悬挂的粿印何其相似。这些年她把糯米蒸成柏饼，将老香黄酿作梅子酒，让九层塔混入紫苏香气，却始终保留着厨房深处供奉的"司命帝君"神位——神明面前的铜炉里，三支线香袅起的青烟，像极了冬日里蒸笼腾起的水雾，穿过经年的褶皱填满了每个晨昏。
